姜綺羅曾聽奶娘說過關於耗子的傳聞，說因為京城殘羹剩飯多，耗子都長得特別肥碩，而且對人沒有畏懼。這些耗子敢在夜裏出來咬人的腳指甲蓋，還聽說有女人把新生的嬰兒放在搖籃裏，出去打個水的工夫，孩子就被老鼠咬死了。

這些傳說都被姜綺羅當做了笑談，而且因為姜涵聽了害怕，她禁止奶娘再講。沒想到今時今日，曾經當笑話聽的故事都湧入腦海，她就像當初的姜涵一樣如坐針氈。

她不敢睡，生怕老鼠趁她睡熟來咬她，更怕趙府尹千辛萬苦為她洗脫罪名時救出來的只是斷了脖子的女屍。於是她決定白天睡覺，晚上保持清醒，防備老鼠。

她找了一個幹凈的地方坐下，抓了一把稻草以備驅趕老鼠之用。

不久之前，她的心思都放在柳枝的傷情上，現在，一切都有趙府尹擔待了，她再沒有煩惱。

於是她害怕起來了。

誠然她對府尹大人說恐懼是無用的，但那不代表恐懼會放過她。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候，在幽暗的牢房裏，在整個黑牢中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，她還是抱著膝蓋哭了起來。

她恨死自己了。趙府尹說得是，她為什麽要犯那種愚蠢的錯誤？她為什麽就不拿著三足金烏的圖樣去問問越九霄呢？甚至，在源公子提及他刻意回避禦用的明黃色時，她都沒有警覺！

因為她是個現代人，腦子裏沒有這根弦？那不是理由，就如天衣閣的高老板所說，此等基本的功課都不做，有何面目競爭皇商？

事到如今，綺羅坊怎麽辦？涵兒怎麽辦？……還有，越九霄怎麽辦？她最舍不得的還是越九霄。

她很想看到姜涵拉著越九霄，親昵地喚他一聲爹的景象，莫非這真的要成一輩子的癡心妄想了？

屋頂的水滴還在啪嗒啪嗒地落下，好像連這件破牢房都在為姜綺羅而哭泣。

明明要堅持到天亮再睡，但姜綺羅還是抵擋不住疲乏，靠著牢門睡熟了。等到太陽透過小窗落在她臉上時，她才遭遇雷劈一樣驚醒。

醒來第一件事是檢查手腳指甲是否健在，都在，很好。但是她手裏趕老鼠用的稻草卻被啃得只剩半截了。姜綺羅把稻草狠狠扔在地上，這牢裏還有什麽能抵抗老鼠的呀？

她抹了一把臉，發覺眼睛被淚水泡得發腫，所幸這是她一個人的監牢，倒也沒有人看到。

老頭晃晃悠悠地走來，從牢門縫隙裏塞進來一個饅頭和一碗稀粥，說道：“大人特意關照過，不可虧待你，你可要好好感謝他。”

姜綺羅謝過他，但是一拿過早飯，就問道一股子餿味。趙府尹特意關照給她吃隔夜飯？

“牢頭大哥，這飯不太新鮮呀。”姜綺羅趁他沒走遠，感覺請求更換。

老頭慢悠悠地轉回來，到了牢門口時忽然抽出腰裏的鐵棒猛敲在牢門上：“飯不新鮮？你還嫌棄不新鮮？我還沒嫌我的飯不新鮮呢？哼！每個月那麽點俸祿，有新鮮的飯我憑什麽給你呀！”

姜綺羅方才離牢門很近，牢頭來的那一下子敲得門上鐵棍嗡嗡直響，牽連著她一邊耳朵耳鳴起來。

她很不解牢頭大哥的脾氣從何而來，卻不知道這牢頭對趙懷遠的不滿。

趙府尹上任的時間並不久，初來之時順天府的官吏不僅懈怠，而且腐敗糜爛。區區一個看牢門的小卒子，就有膽量勒索從前來探監的犯人家屬，若是不從便虐待犯人。趙府尹上任的前三把火，就燒在順天府的牢房中。他不僅整治了敲詐成風的獄卒，還把舊案子徹查了一邊，含冤的人都被放回了家，監牢因此一空。此後他斷案時也以教化為主，懲罰為輔，所以監牢越發地沒有油水了。

所以大牢裏從上到下的人都暗暗恨著府尹，府尹說要特別關照的人，他們一準兒奉命，只不過是怎麽痛苦怎麽關照那人。

“你是不是想，等府尹來了告我的狀？”牢頭狡猾地笑著，然後朝牢裏吐了口吐沫：“府尹大人這幾日都不在衙中，而且啊，不怕告訴你，審你的人一會兒就到，你能不能活過今日還很難說呢！”

姜綺羅捂著一邊耳朵，牢頭說話嘰裏咕嚕的，似乎帶著前一天晚上的宿醉，所以她並沒有聽得很明白。但是她聽懂了一件事，她可能很快就會死。

她把幹巴巴的饅頭掰碎了放到墻角，牢頭覺得奇怪：“你不吃？”

姜綺羅說道：“我要是今天就被殺了，何必吃這等給豬狗的食物？還不如便宜牢裏的耗子呢。”說完，她又端起酸臭的粥，潑到了牢頭的腳邊。

“你！”牢頭用手掌去擦他差點沾上餿粥的鞋子，真想一腳踢在姜綺羅臉上。現在可好，他還得打掃牢房。

姜綺羅看他恨恨不平，說道：“我反正是個將死之人，什麽也不怕。你想拿那根棍子打我？可以啊！不過咱們都知道酷刑審問的套路，我被逼急了又無話可說時，說不定要交代幾個謀反的同謀。我便說是你吧！反正我來順天府衙的次數不少，說咱們認識也不奇怪。”

牢頭朝她呸了一聲，不過卻忍住了收拾姜綺羅的沖動。她確實說得對，凡是查謀反案的，都是酷吏，他們可以逼問出任何他們想要的供詞，卻不會對供詞裏的內容辨別真假。姜綺羅要是真編出一套說得過去的理由，他可能真的被牽連。那些酷吏可不介意多查出一個反賊，給他們的戰績添上一筆。

這下姜綺羅沒有餿飯了，她什麽飯也沒有了，獄卒連水都不給她。

姜綺羅靠著石墻，就算是白天墻壁依舊冰得刺骨，她不想倚著墻，可是太過疲勞，又饑腸轆轆，只好這樣挨著。

她坐在陽光處，希望汲取一點溫暖，但陽光也照不徹冰冷的牢房，反而刺痛她的眼睛，令人暈眩。在暈眩中，姜綺羅甚至希望審問的人快點來，快點給她一個痛快。

“嘩啦”一聲，姜綺羅聽見金屬碰撞之聲，那是牢頭腰間的鑰匙串在作響。

整座監牢只有她，要打開的牢門只有眼前這座，姜綺羅扶著墻站起，她知道，審判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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